Laogege's Journal

亚当斯密难题 同情与私利之谜

大家好,我是老哥哥。今天,我们不讲一个帝国的兴衰,也不讲一场战争的胜负。我们要深入一位思想家的内心,去解开一个困扰了世界超过两百年的巨大谜题。

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塑造着。从你早上喝的咖啡,到你身上穿的衣服,再到你手机里滚动的全球资讯,这一切的背后,都源于市场、竞争和每个人对自身利益的追逐。而第一个为这只“手”命名,并揭示其力量的人,就是我们今天的主角——亚当·斯密。

然而,历史在这里给我们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留下了一片浓重的迷雾。在斯密那本改变世界的巨著《国富论》里,他告诉我们:“我们的晚餐,并非来自屠夫、酿酒商或面包师的恩惠,而是出自他们对自身利益的打算。” 这句话,似乎将人类社会描绘成了一个由自私自利驱动的冰冷机器。

可就在这本书出版的17年前,同一个人,同一个亚当·斯密,写下了另一本震撼欧洲的著作《道德情操论》。在这本书里,他却深情地写道,人类行为最根本的基石,是一种叫做“同情心”的东西——我们能够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感受他人喜怒哀乐的能力。

一边是冰冷的“自利”,一边是温暖的“同情”。这片思想的迷雾,让后世无数的学者陷入了困惑。他们称之为“亚当·斯密难题”。难道斯密是一个精神分裂的思想家?还是说,晚年的他背叛了年轻时的理想,从一个道德哲学家,堕落成了一个为资本辩护的吹鼓手?我们今天所信奉的市场经济,其根基究竟是建立在人性的光辉之上,还是建立在人性的阴暗面之上?

要理解我们身处的这个现代世界,我们就必须穿越这片迷雾,回到18世纪的苏格兰,去敲开亚当·斯密的心门。所以,我们今天要探寻的真正谜题,不仅仅是亚当·斯密是谁,而是:那个主张“同情”的哲学家,和那个鼓吹“私利”的经济学家,他们如何共存于同一个伟大的灵魂之中。这,就是我们今天的调查之旅。我们将像侦探一样,搜集他人生中的每一个关键线索,从一个被绑架的孩童,到一个改变世界的思想巨人,最终,我们将揭开那只“看不见的手”背后,真正隐藏的秘密。

我们的调查,必须从源头开始。一切思想的种子,都埋藏在童年的土壤里。1723年,苏格兰东海岸一个名叫柯科迪(Kirkcaldy)的海港小镇,空气中弥漫着咸咸的海风和煤炭燃烧的味道。亚当·斯密就出生在这里。他的命运,从一开始就带着一丝悲剧色彩。在他出生前五个月,他的父亲,一位海关官员,便已撒手人寰。他成了一个遗腹子,由他坚强的母亲玛格丽特·道格拉斯独自抚养成人。

这段经历,成了我们解开谜题的第一个关键线索。在一个单亲家庭中长大的斯密,与母亲建立了一种旁人难以想象的深厚情感。他后来终生未婚,大部分时间都与母亲生活在一起,直到母亲以90岁高龄去世。他曾动情地说:“我这一生最幸福的事,就是被一位好母亲深深爱着。” 这种纯粹的、无私的爱,这种在生命最初就感受到的关怀与依赖,构成了斯密情感世界的底色。这并非无关紧要的家庭琐事,这是他后来“同情心”理论最原始、最直接的体验来源。他知道,人与人之间最深刻的连接,并非始于交易,而是始于情感。

斯密从小就展现出惊人的天赋。据说他3岁就能流利阅读,记忆力超群,被邻居们戏称为“会走路的图书馆”。然而,天才的童年也并非一帆风顺。在他4岁那年,发生了一件惊心动魄的意外。一群路过的吉普赛人,竟然趁乱绑架了这个正在门外玩耍的小男孩。整个小镇都惊动了,人们四处寻找。

幸运的是,几个小时后,一位绅士在附近的树林里发现了他,吉普赛人在被追赶时,匆忙把他丢下逃跑了。这件事,后来被他的朋友们当作一个玩笑:“如果亚当·斯密没有被找回来,这位未来的经济学之父,恐怕会成为一个非常出色的吉普赛头领。” 但对年幼的斯密而言,这短暂的失踪,以及最终被家人和社会寻回的经历,或许无形中加深了他对“归属”与“秩序”的理解。他并非一个孤立的原子,而是社会网络中的一个节点,这个网络,能保护他,也能寻找他。

14岁那年,斯密进入了格拉斯哥大学。在当时的苏格兰,这并不算早。但在这里,他遇到了将为他点亮思想火炬的启蒙导师——弗朗西斯·哈奇森教授。哈奇森被后人称为“现代经济学的祖父”,他的思想,是解开“斯密难题”的第二把钥匙。

哈奇森的课堂,是整个苏格兰启蒙运动的缩影。他挑战陈规,用英语而非拉丁语授课,他的课堂上充满了激情与辩论。他向斯密和他的同学们灌输了一个革命性的观念:人的本性中,除了自私,还存在一种“道德感”,一种天然的、追求美德与仁慈的倾向。更重要的是,哈奇森提出了一个振聋发聩的观点:“财富本身不是目的,它只是实现人类福祉的手段。

然而,当他带着奖学金,满怀憧憬地前往牛津大学深造时,他遭遇了人生中第一次巨大的幻灭。1740年的牛津,与思想活跃的格拉斯哥相比,仿佛一潭死水。贝利奥尔学院的教授们大多玩忽职守,拿着高薪却不授课,课程内容陈旧不堪,仿佛还停留在中世纪。斯密后来回忆说:“在牛津大学,大部分教授,甚至已经放弃了假装在教书的样子。

这巨大的落差,反而把斯密逼成了一个真正的自学者。他把自己埋进浩瀚的图书馆里,贪婪地阅读古典文学、历史和哲学。正是在这里,他遇到了另一位将影响他一生的苏格兰思想家——大卫·休谟。休谟的著作,在当时被视为挑战宗教权威的“异端邪说”。当学院的导师发现斯密竟然在偷偷阅读休谟的《人性论》时,他们粗暴地没收了书籍,并对他发出了严厉的警告。

这件事,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斯密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思想窒息。他做出了一个将改变他一生的决定。在给友人的信中,他写下了一句掷地有声的话:“我要回到苏格兰,那里有真正的学者和思想。” 1746年,他毅然决然地离开了牛津,提前结束了自己的学业。他带走的,是对僵化体制的极度失望,和对思想自由的无限渴望。这个年轻人,已经准备好,要用自己的声音,去参与那场席卷苏格兰的思想盛宴了。

回到苏格兰的斯密,像一条回到大海的鱼。他没有立刻找到教职,而是在朋友的资助下,于1748年在爱丁堡开始了人生的第一次公开讲座。这便是我们调查的第二阶段:见证一位思想家的诞生。想象一下18世纪中叶的爱丁堡。这座城市,是整个欧洲启蒙运动的心脏之一。空气中不仅有海港的潮湿,更充满了思想的火花。在那些点着蜡烛的讲堂里,聚集了苏格兰最顶尖的知识精英——哲学家、律师、医生、商人和贵族。他们渴望听到新的声音,新的思想。

斯密最初的讲座主题是“修辞学与文学”,但他很快就将内容扩展到了他真正热情的领域:法学、历史和我们今天所说的“政治经济学”。他的讲座,每一次都座无虚席。他不像牛津的那些老学究一样照本宣科,他逻辑清晰,语言优美,充满了深刻的洞察力。听众们需要为每次讲座支付1几尼的费用,这不仅让斯密获得了经济独立,更重要的是,为他赢得了巨大的声誉。人们开始称他为“苏格兰的亚里士多德”。

他的才华,很快就被母校格拉斯哥大学注意到了。1751年,28岁的斯密被正式任命为逻辑学教授,第二年,他便接替了恩师哈奇森的职位,成为了格拉斯哥大学的道德哲学教授。这是他一生中最快乐、也最富创造力的时期。

作为教授,斯密彻底颠覆了传统的教学模式。他建立了一个宏大的课程体系,分为四个部分:自然神学,探讨上帝的存在和理性;伦理学,研究道德的起源和基础;法学,分析正义、政府和法律的原则;以及政治经济学,考察促进国家富裕的政策。你看,在他眼中,“经济学”只是他宏大的人类社会研究框架中的最后一个部分。它必须建立在伦理、正义和秩序的基础之上。

他的教学方法更是充满了苏格拉底式的智慧。他反对死记硬背,鼓励学生提问和辩论。他的学生后来回忆道:“斯密教授的课堂,总是在激发我们去思考,而不是命令我们去背诵。” 他培养的,不是考试机器,而是具备独立思考能力的公民。正是在这样日复一日的教学、思考和辩论中,他的第一部不朽巨著——《道德情操论》——于1759年横空出世。这本书,是我们解开“斯密难题”的核心线索。

这本书要回答一个根本问题:人,为什么会有道德?在那个宗教权威开始动摇的年代,如果道德不是上帝的诫命,那它来自何方?斯密的答案,既不是来自上帝,也不是来自冰冷的理性计算,而是来自一种我们每个人都与生俱来的能力——“同情心”(Sympathy)。请注意,斯密所说的“同情”,不仅仅是怜悯。它是一种更深刻的能力:设身处地,感同身受。

但光有同情心还不够,因为我们的同情很容易被偏见和私心扭曲。于是,斯密提出了他整个道德体系中最核心、也最天才的概念——“公正的旁观者”(Impartial Spectator)。这是什么意思呢?斯密说,在我们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住着一个“公正的旁观者”。他就像一个法官,一个理想中的、不偏不倚的自己。当我们要做一件事的时候,我们会下意识地想象,这个内心的“法官”会如何看待我们的行为。他会赞许吗?还是会鄙视?

这个“公正的旁观者”,就是我们的良心。它的形成,源于我们从小到大与社会互动的经验。我们观察别人如何评价我们,也观察我们如何评价别人,久而久之,就在内心建立起了一个关于“得体”与“不当”、“美德”与“恶行”的通用标准。所以,斯密给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结论:“我们之所以有道德,不是因为我们天生自私,需要用道德来约束自己;恰恰相反,我们之所以能成为道德的人,是因为我们天生就具备了能够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并用一个公正的内心法官来审视自己的能力。

《道德情操论》一出版,便引起了巨大轰动。从巴黎的沙龙到普鲁士的宫廷,全欧洲的知识分子都在讨论这本书。伏尔泰盛赞它,休谟为他感到骄傲。亚当·斯密,在40岁之前,已经以一位顶尖道德哲学家的身份,站上了欧洲思想之巅。请记住这一点,这至关重要。在思考“看不见的手”之前,斯密首先是一个构建了宏大道德体系的哲学家。他首先关心的是:一个好的人,一个好的社会,是如何可能的。然而,命运的剧本,总是在最辉煌的时刻,迎来意想不到的转折。

1764年,41岁的斯密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决定。他辞去了格拉斯哥大学的教授职位。这在当时,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他放弃了崇高的学术声望,放弃了稳定的终身教职,放弃了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原因是一位年轻的贵族,巴克卢公爵三世的继父,向他提供了一份无法拒绝的工作:担任公爵的家庭教师,陪同他进行为期三年的欧洲大陆游学。报酬极为丰厚:每年300英镑的薪水,外加一笔同等数额的终生养老金。这几乎是他当教授工资的三倍,足以让他下半生衣食无忧,可以专心写作。这趟欧洲之旅,成了斯密思想演进的“催化剂”,也是我们调查中的关键一环。它把他从苏格兰的书斋,直接抛入了欧洲思想交锋的最前线。

他们旅程的核心,是巴黎。1764年的巴黎,是启蒙运动的宇宙中心。斯密凭借《道德情操论》的巨大声望,轻松进入了巴黎最高级的思想圈。在这里,他遇到了一群被称为“重农学派”的经济思想家。他们的领袖,是法国国王路易十五的御医,弗朗索瓦·魁奈。

魁奈是一个天才。他运用医学上血液循环的知识,创造出了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宏观经济模型——“经济表”。他用数学图表,来描述财富如何在社会的不同阶层(土地所有者、农民、工商业者)之间流动,就像血液在身体里循环一样。斯密被深深震撼了。他第一次看到,原来经济运行的规律,可以用一种近乎科学的方式来描述。

重农学派的核心观点是:“土地是财富的唯一源泉”。他们认为,只有农业才能创造出新的价值。斯密像海绵一样吸收着这些新思想,但他内心的“公正的旁观者”开始低语,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问题。他开始反思:不对,财富的源泉真的只是土地吗?一个制造马车轮子的工匠,他的劳动难道没有创造新的价值吗?一个将法国葡萄酒运到苏格兰的商人,他的冒险和组织,难道不是财富增长的一部分吗?正是在与重农学派的辩论和反思中,斯密脑中一个更宏大、更深刻的念头开始萌芽。他意识到:“不,不是土地。是劳动。一切形式的、有目的的人类劳动,才是财富的真正源泉。” 这个思想的火花,将成为《国富论》的基石。

在巴黎,斯密还频繁地与狄德罗、达朗贝尔等《百科全书》派的巨人们交流。而在日内瓦,他拜访了当时已经名满天下的思想泰斗——伏尔泰。我们可以想象这样一幅画面:在莱芒湖畔,两位伟大的思想家正在散步。伏尔泰,那个用辛辣的笔墨嘲讽了一切权威的斗士,或许会问斯密:“你真的相信,让那些贪婪的商人们自由竞争,就能带来一个更好的世界吗?”

而斯密,这位冷静的苏格兰哲学家,可能会回答:“先生,市场的伟大之处,恰恰在于它不需要人们拥有高尚的动机。它需要的,只是一个公正的法律和稳定的秩序。在这个框架下,每个人追求自身利益的努力,会像无数条小溪汇成大河一样,在无意中推动整个社会的繁荣。市场,它有自己的逻辑,一种超越任何君主或政府设计的智慧。”伏尔泰听完,或许会捻着胡须,评价道:“这个苏格兰人的想法,很危险,也很有趣。”

然而,这场充满了思想盛宴的旅程,却以一个悲剧性的事件仓促结束。1766年,巴克卢公爵的弟弟,也一同在巴黎旅行,不幸突发疾病,猝然离世。斯密作为导师和监护人,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内疚之中。他感觉自己没有尽到保护好学生的责任。悲痛之下,他与巴克卢公爵提前结束了旅程,匆忙返回英国。这次欧洲之旅,极大地开阔了斯密的视野。他带回来的,不仅是满脑子的新知识、新问题,还有一个沉甸甸的承诺:他要将这些年的所见所思,写成一部能够解释国家财富奥秘的巨著。

旅途的终点,是思想的起点。1767年,斯密回到了他出生的那个海港小镇——柯科迪。他拒绝了所有社交活动的邀请,和已经67岁的母亲一起,过上了近乎隐居的生活。世界仿佛消失了。巴黎沙龙的璀璨灯火,变成了柯科迪窗前摇曳的烛光;思想巨人们的激烈辩论,变成了他与内心“公正的旁观者”的无声对话。

接下来的十年,是斯密人生中一段看似平淡,实则波澜壮阔的时期。这是我们调查中最需要耐心和洞察力的部分,因为我们要见证一部划时代巨著的艰难诞生。斯密的生活变得极度规律和简朴。他每天清晨4点就起床,在书房里点亮蜡烛,开始写作。他的邻居们经常看到一个穿着睡袍、心不在焉的身影,在自家花园里来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词。

他正在构建一个前所未有的宏大思想体系。他要解释的,是“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这个问题,涵盖了从生产、分工、货币、贸易,到税收、公共债务、殖民地政策的几乎所有人类经济活动。这项工作的艰巨程度,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他经常因为构思一个复杂的理论而整夜失眠。他给好友休谟写信,抱怨自己的写作进度缓慢,甚至担心自己会在完成这部著作前就离开人世。

但正是在这十年的孤独与沉思中,他思想中最闪亮的那些珍珠,被一颗颗打磨出来。第一个突破口:劳动分工。斯密没有从复杂的数学公式开始,而是从一个极其简单的场景入手——一家制针厂。他让我们想象一个场景:一个未经训练的工人,如果独自一人制造一枚别针,他拼尽全力,一天可能也做不出一枚合格的别针。

但是,斯密观察到,在一家小小的制针厂里,工作被分成了十几道独立的工序。“一个人抽丝,另一个人拉直,第三个人切截,第四个人削尖……”这十几个工人,每个人都只负责一道简单、重复的操作。结果是什么?斯密记录道,这十个工人,一天之内,可以生产出四万八千枚别针。这个发现,让斯密看到了一个撬动世界的力量。他写下了那句名言:“劳动生产力上最大的增进,以及运用劳动时所表现的更大的熟练、技巧和判断力,似乎都是分工的结果。

第二个,也是最重要的突破口:“看不见的手”。在思考市场如何自发运行时,斯密提出了他最著名,也最容易被误解的概念。为了理解它,我们再来做一个思想实验。想象一下,一个大城市,比如18世纪的伦敦,有数百万人口。每天,这座城市需要消耗数量惊人的面包、肉类、蔬菜和各种商品。一个惊人的事实是:没有任何一个中央机构,没有任何一个“粮食局长”,在统一计划和调度这一切。

那么,伦敦人是如何获得他们的晚餐的呢?斯密给出了他那不朽的回答:“我们的晚餐,不是出自屠夫、酿酒商或面包师的仁慈,而是出自他们对自身利益的关心。”面包师早起烘烤面包,不是因为他心怀博爱,想要喂饱整个城市。他这样做,是因为他想赚钱,来养活自己的家庭。屠夫和酿酒商也是如此。他们每个人,都只是在盘算自己的小生意,追求自己的个人利益。

然而,奇迹发生了。当成千上万个面包师、屠夫、农民、商人,都在追求各自的私利时,他们之间通过价格、供求进行竞争和协作,最终的结果是,整个伦敦城都获得了充足的食物供应,而且价格还相对合理。斯密写道:“他(个人)通常既不打算促进公共利益,也不知道他自己是在什么程度上促进那种利益……他受着一只看不见的手的指导,去尽力达到一个并非他本意想要达到的目的。

这只“看不见的手”,不是什么神秘的超自然力量。它就是市场机制。是价格信号,引导着资源流向最需要它的地方。当一种商品稀缺时,价格上涨,就会吸引更多的生产者进入;当一种商品过剩时,价格下跌,生产者就会退出。这个自发调节的过程,比任何政府计划都更有效率。1776年3月9日,在经历了十年的艰苦写作之后,这部厚达两卷的巨著——《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也就是我们熟知的《国富论》,终于在伦敦出版了。这一天,不仅是斯密个人思想的结晶,也标志着一个新时代的到来。

《国富论》的出版,恰逢其时。就在它问世的几个月后,大洋彼岸的北美殖民地,发表了《独立宣言》。人类历史正处在一个剧烈变革的十字路口。旧的重商主义帝国正在瓦解,新的工业革命浪潮即将来临。世界,迫切需要一种新的理论,来解释和指导这个正在形成的新秩序。《国富论》就是那本答案之书。

它一出版,就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初版在短短六个月内就销售一空。它不再是学者书斋里的玄思,而是迅速成为了政治家、商人和革命者手中的行动指南。英国首相小威廉·皮特,公开宣称自己是斯密的信徒,并亲自向他咨询经济政策。在议会辩论中,议员们开始引用《国富论》的段落来支持自己的观点。这本书,很快被翻译成德文、法文、西班牙文,传遍了整个欧洲和新大陆。

斯密的理论,开始真正地改变世界。在贸易上,他猛烈抨击了保护主义。在政治上,他为“有限政府”划定了清晰的边界。他认为,政府的职责应该被严格限制在三个领域:保护国家免受外敌入侵,保护社会成员免遭欺侮,以及建设和维护公共工程。除此之外,政府应该尽量减少对经济的干预,让“看不见的手”发挥作用。在观念上,他将“追求个人财富”正当化为一种推动社会进步的强大动力。

然而,就在斯密享受着巨大声誉的同时,一个讽刺性的任命也随之而来。1778年,这位自由贸易理论的旗手,被任命为苏格兰的海关专员。他一生的理论,都在反对各种关税和贸易壁垒,而他的日常工作,却变成了检查货物,征收关税。他把这份工作做得一丝不苟。这恰恰反映了他性格中的另一面:一个理论家,更是一个务实的、遵守法律的公民。

现在,我们所有的线索都已集齐。是时候回到我们最初的那个谜题了。一边是《道德情操论》里的道德哲学家,一边是《国富论》里的经济学家。他们是矛盾的吗?根本不存在所谓的“亚当·斯密难题”。这两本书,不是相互矛盾的,而是相互补充的。我用一个现代的比喻来解释:《道德情操论》描述的是人类社会的“操作系统”。它解释了我们社会赖以运转的最底层代码:同情心、道德感、正义观。这个“操作系统”,为社会提供了信任、合作和秩序的基础。

而《国富论》描述的,则是在这个“操作系统”之上运行的一个强大的“应用程序”——市场经济。这个应用程序之所以能够高效运行,恰恰是因为有那个稳定的“操作系统”在背后支撑。在一个没有法律、没有诚信、人人都可以随意欺诈的社会里,“看不见的手”不会引导出繁荣,只会引导出混乱和掠夺。在一个屠夫可以卖给你病死猪肉的社会里,市场交换是不可能持续的。

斯密所说的“自利”,绝不是无法无天的贪婪。它是一种在法律和道德约束下的、理性的、有远见的自利。面包师之所以不敢欺骗你,不仅是因为他害怕法律的惩罚,更是因为他珍视自己的声誉——这种对声誉的珍视,正是源于《道德情操论》里所说的,那种渴望获得内心那位“公正的旁观者”赞许的普遍人性。所以,真相是:“看不见的手”必须由“公正的旁观者”来引导。经济的活力,必须被安放在一个有道德、有正义的社会框架之内。

斯密自己对此有清醒的认识。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他没有去修订那本给他带来巨大声誉的《国富论》,而是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对他更珍视的第一本书《道德情操论》的第六版修订上。他似乎担心世人只记住了他的经济学,而忘了他首先是一个道德哲学家。在这次修订中,他特别补充和强调了关于“美德”的论述,仿佛在对自己身后的世界大声疾呼:不要忘记,驱动财富增长的,不只是利益的齿轮,还有信任和正义的润滑油。1790年7月17日,亚当·斯密在爱丁堡去世,享年67岁。

那么,这位200多年前的苏格兰思想家,今天到底能教给我们什么?他的思想,在今天比任何时候都更加重要。他给了我们一个深刻的洞察:一个健康的社会,必须在两个维度上保持平衡。

一个维度,是《国富论》所代表的经济活力。它关乎效率、创新、个人自由和财富创造。一个社会如果压抑个人追求幸福和财富的权利,用僵化的计划去取代市场的自发秩序,那么它最终必然会走向普遍的贫穷和停滞。

另一个维度,是《道德情操论》所代表的道德根基。它关乎正义、公平、信任、社群和人的尊严。一个社会如果只剩下赤裸裸的利益追逐,忘记了法律的公正,忽视了对弱者的同情,抛弃了基本的商业伦理,那么它即使拥有再多的财富,也终将走向一个信任崩溃、贫富悬殊、精神空虚的“撕裂社会”。

亚当·斯密,他既不是一个天真的道德说教者,也不是一个冷酷的资本主义辩护人。他是一位伟大的现实主义者。他深刻地理解人性的复杂:我们既有自利的一面,也有同情的一面;我们既是经济人,更是社会人。他真正的智慧,在于设计了一套制度,让人的“自利”之心,能够在“同情”所构建的轨道上,安全地运行,并最终开出“公益”之花。

所以,当我们今天再谈论市场经济时,或许应该少谈一些冰冷的效率,多回想一下斯密思想的温暖底色。当我们看到商业世界的种种乱象时,或许应该问问自己:我们是忘记了市场的规则,还是忘记了市场背后那个更根本的、关于“”的道德法则?

理解了这一点,我们才算真正读懂了亚当·斯密,也才算真正理解了我们所身处的这个,由他深刻塑造的现代世界。

🎥 Watch the Animated Story

📺 Visit Sumatman to create your own animated story!

Author image
About Laogege
Menlo Park Website
Angel Investor, Creator, Speaker, Coder & Lifelong Learner
You've successfully subscribed to Laogege's Journal
Great! Next, complete checkout for full access to Laogege's Journal
Welcome back! You've successfully signed in.
Unable to sign you in. Please try again.
Success! Your account is fully activated, you now have access to all content.
Error! Stripe checkout failed.
Success! Your billing info is updated.
Error! Billing info update failed.